专访世行原副行长:人类平均寿命每2小时可延长25分

伊恩·戈尔丁：现在，中国发展得非常迅速，这就意味着很多人会关注中国的经济、能源需求对环境的影响。可是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往往容易被忽视的关键问题，那就是中国变化的人口结构。

在人力资源的概念中，最重要的就是人。不管在哪个国家、什么行业、什么组织，人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中国现在依然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有14亿人口。过去的十年间，中国的人口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未来，中国人口方面进一步的变化肯定会对中国在世界经济的地位产生影响。在未来10年，中国经济增长率会保持在6%或6%以上，中国很快就会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但是中国需要小心老龄化问题，因为再过30年，中国会有7亿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

网易研究局·大师：在你看来，中国的人口具体有哪些结构上的变化？会对经济发展产生哪些影响？

伊恩·戈尔丁：我告诉你一个数字——2.4亿，你知道2.4亿是个什么样的数字吗？背后有什么意义？

第一，中国境内有2.4亿的流动人口。

第二，2017年中国有2.4亿人口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

第三，中国有2.4亿的家庭只有一个孩子。

所以说，中国已经进入了一个人口新时代。中国的死亡率下降，而出生率又是全球最低的水平，中国的老龄化水平迅速发展。中国的低出生率其实不是罕见的，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包括一半的发展中国家都是如此，这些国家的生育率都不足以替换老去的人口。所以我预计，在这个世界上的老年人口会越来越多，这样一来就会影响政治、经济等许多方面，而在中国的情况会更严重，就像我前面说的，再过30年，中国会有7亿人口在60岁以上。

与此同时，内部的人口流动也致使中国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城市化。中国在过去50年中实现的成果，是大多数西方国家花了100年才做到的。现在中国的转型速度飞快，所有这些人口的变化所带来的挑战在中国都会更为突出。所以，中国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经验来应对社会、经济、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的需求，从而满足老龄化人口的需要。

“我们的平均生命每2个小时就会延长25分钟”

网易研究局·大师：我对你刚才说的一句话有疑问，你说“中国的出生率是全球最低水平”，但事实上可能并非如此，我们自己认为中国的出生率还可以，至少比许多欧洲国家高很多。

伊恩·戈尔丁：在我眼里，中国确实和很多其他国家和地区一样，也走在了生育率下滑的前列。虽然，匈牙利、挪威等欧洲国家，它们的生育率比中国还低，但中国的生育率也确实很低。

这可能是一个永久的现象，将来可能会变得更加明显，原因是性别不平等以及一些其他因素。这意味着劳动适龄人口数量会减少。中国的劳动力人口已经有了约0.5%的年度下滑，而且这一趋势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这不是中国独有的现象，这是一个全球的现象，当然除了非洲之外，非洲的人口增长率还是很乐观的。

网易研究局·大师：人口老龄化必然是负担吗？

伊恩·戈尔丁：当然不是。这个问题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

首先，展望未来，我们看到平均生命预期在不断地延长，并且各国在趋同，我们的平均生命每2个小时就会延长25分钟，这是医学进展的速度，平均生命预期在过去35年间已经拉长了20年。从我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到现在，中国的平均寿命预期已经拉长了20年，这是一个最引人瞩目的变化。

其次，从老年人口的消费能力来看，很多老年人积累了一辈子的财富，到老了会发现能够购买的产品种类非常有限。老龄化社会本身就将催生一个数万亿美元的消费市场，老年人不仅希望得到照顾，还希望实现一些过去看来老年人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现在，我们为老年人设计的产品，应该超越维生素、助行器和吃药提示器等，社会为老年人提供的产品、服务将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

再次，从老年人口的贡献能力来看，有一本名叫《长寿经济》（The Longevity Ecomomy）的书，它对佛罗里达西部的坦帕湾（TampaBay，美国西部的一个小镇）进行了分析，分析的结论是这个小镇上50岁以上人群对GDP的贡献率是45%，对就业的贡献率是51%，对报酬的贡献是47%，对税收的贡献是44%。老年人口的“余热”远比许多人想象的多。

网易研究局·大师：从人力资源的角度看，如何将老年人口的“余热”发扬光大？

伊恩·戈尔丁：在人力资源的发展方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力资本。所以我们都同意具有高技能、高技术水平和知识储备的人才，才是社会和经济发展的最主要的驱动力。

首先，我们要树立“终生学习”的观念。在各种各样的社会价值观中，我们需要有不断学习、不断掌握新技能的人口。

其次，重视培训的力量。在今天不断发生变化的社会背景之下，培训也非常重要。传统的技能和新的技术是大家最需要的。

再次，社会的变革和环境的变革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在这种环境下，人力资本和人才方面的投资就变成非常重大的问题。

除此之外，我们要格外重视女性的力量。我们的社会要想存在并繁荣，必须最大程度地利用每个人的能力。现在，女性的寿命越来越长，全世界老年女性的数量要远远超过老年男性的数量，而且很多家庭的决策都是女性在做，所以我们必须重视女性的力量。

“现在所说的‘直升机撒钱’实际上是关于财政扩张的建议”

网易研究局·大师：计算机技术和机器人技术的飞速发展，能在很大程度上帮忙缓解老龄化问题吗？

伊恩·戈尔丁：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高速的人口增长和收入增长。我们必须考虑到我们所做事情的社会后果，不能只看它在科技方面所带来的影响。技术对于机器人也是一样，必须考虑到它给这个社会带来的一些后果，不只是对于现在，还有对未来子孙后代的影响。

网易研究局·大师：近期，有一个观点认为，可以用“直升机撒钱”的类似策略来应对老龄化、就业等问题。你如何看待这一设想？

伊恩·戈尔丁：现在所说的“直升机撒钱”实际上是关于财政扩张的建议，只不过试图让它看起来尽可能像货币政策。“直升机撒钱”这个说法最开始源自米尔顿·弗里德曼，是指如果想刺激通货膨胀，可以让中央银行雇一些直升机在农村撒钱。但是现代社会的中央银行不可能这么做。

现代中央银行通常被限制进行公开市场操作。它们可以通过购买或出售政府债券来调节利率，但不允许直接给人们送钱，这是一种财政转移。当然，在绝大多数发达国家，法律是不允许中央银行这么做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直升机撒钱”通常涉及到政府发行大量债务，中央银行承诺购买所有债务。中央银行的承诺还必须包含不出售这些债务，否则就不像是“直升机撒钱”了。但是要想让政策实施起来有效，就得让人们知道这实际上是一种财政承诺。“直升机撒钱”的说法会让人们觉得这不是财政政策，所以我更倾向于采用财政扩张的说法。所以我认为“直升机撒钱”的建议也是使我所提倡的财政扩张成为可能。但为了政策更有可能成功实施，最好还是直接说我们需要财政扩张，这也有助于清晰地表达。

作者介绍：

伊恩·戈尔丁（Ian Goldin）出生于南非，后前往伦敦经济学院求学，为牛津大学文学硕士、博士。因参与种族隔离斗争，流亡在外，辗转过中国、日本等地。在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的邀请下，伊恩·戈尔丁于1996—2001年担任南非开发银行的首席执行官，并担任曼德拉的顾问。他曾担任过世界银行副行长、欧洲重建和发展银行（EBRD）首席经济学家、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展中心总监等职务。之后任世界银行发展政策部门主管，世界银行副行长。现为牛津大学全球化与发展学教授、牛津大学马丁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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